小王先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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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妈生我为避开那天,硬生生多挺了几个小时。 小时候撞邪,爷爷在园子里焚荒舞旗。 白老太说我灵份通窍,杨姨说我三缘都占。 香根儿?缘分?我那颗唯物主义的心碎了一地。 时运不齐,命运多舛,惨是惨了点,可我咋地也想不到会从事这神秘的‘职业’! 相信科学!科学不行还有量子力学!

《小王先生》精彩片段

东北山多水多,林深木密,人迹罕至就会的地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诡秘传闻,最神秘的当属出马仙。而这其中,黑妈妈和东北道教祖师郭守真,还有胡三太爷和清朝两位皇帝的故事流传最广!

出马仙是萨满教巫师的延续,演变到今日,便是修炼有成的仙家在凡尘寻找有缘的弟子,沟通阴阳,积德行善,共修功德。

要说我是怎么成为出马弟子的,故事还要回到三十年前。

老爸老妈二十三岁结婚,五年时间老妈肚子一直没有什么动静,直到第六年,才怀上我。

这天,隔壁的朱奶来到我家。

“家有人没?”老太太溜溜达达走进院子。“有人在家吗?”

“有人”老妈坐起身刚靠在火墙上朱奶就进了屋。

“小萍在家呐。”

“朱婶儿,你咋来了!快坐。”

朱奶也不外道,盘起一条腿坐上炕沿看着我妈的肚子,“我这不是闲着没事,算算日子你应该快生了,过来瞅瞅。”

老妈笑笑,手在肚子上来回抚摸。“是啊,大夫说也就这几天,张婆婆也说最晚不过后天。”

“老张婆子的话应该差不了。”老太太心里盘算着,忽然一拍大腿,“呦,这可不行啊!”

老妈听到这话,抬头看着她:“朱婶儿,有什么问题吗?”

从前的东北大家都挺迷信的,尤其是老人,知道的‘说道儿’特别多。老朱太太的这句话,难免让人犯寻思。

“我问你,今个儿是几啊?”

老妈瞄眼墙上挂着的日历,“今天阴历初六。”

“对喽!今儿初六,后天是初八。四月初八是啥日子?庙会啊!”

“庙…庙会?”

“你不知道,庙会这天庙门大开,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!有些脏东西就是为了找大肚子的女人借胎还阳才跑出来的。”

我妈算是个官小姐,我姥爷是水暖科科长,她自己也是高中毕业,哪里信这些。虽然害怕却也大着胆子回道:“朱婶儿,你可别吓唬我!哪来的鬼怪,那都是封建迷信。”

“嗐!”老朱太太别过脸,“我这么大岁数骗你干啥!我年轻的时候,那是哪年?对!71年!南岭上老赵家的儿媳,快生了非得去庙会,说什么拜佛保佑保佑。回来就开始发烧,生下个孩子之后就精神就不太正常喽。”

“那孩子打小就不是个省心的,什么祸都敢闯,把家都快折腾散了,后来你猜怎么着?”

我妈攥紧衣角,摇了摇头。

“眼瞅快十六,也是大小伙子了吧!洗脸的时候淹死在脸盆里了!”

“在脸盆里淹死了?这咋可能呢?”

老朱太太接着说到:“后来人家找出马的给看了,人说赵家儿媳被庙里出来的小鬼占了胎,如今下面查出来就给收走了。”

瞧着我妈有点害怕,老朱太太拉起她的手:“要不咋说呢!你要么就使使劲早点生,要不你就挺一挺,等庙会过了再生。”

老妈脸色不好,老朱太太也觉得话不该说,连忙找补:“我瞧你啊,面上有福,肯定招不着那些东西。但你说,万一遇到个庙里跑出来想投生的金童玉女可咋办,童子命的孩子多灾多难,所以你听我的,一定得避开后天!”

不知道该不该信,老妈只能敷衍,“行,朱婶儿,我知道了。”

这世上,有些事不说还则罢了,一旦说出来,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,让你忍不住的琢磨。

“行,你躺着吧,别总坐着,我也回去了。”

“嗯,朱婶儿你慢走,我就不送你了。”

“送啥送,一跨远儿的距离,你歇着吧。”

她前脚走,老妈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,好在是晌午头子,要不难免心里发毛。

或许是因为白天的事受了惊吓,晚上老妈腹痛难忍,全家都以为她要生,连夜就往医院送。大夫检查过后说,羊水没破不会生产。一家人合计离预产期也没有几天,索性就在医院住下。

日子还真按张婆婆说的来了,初八下午两点多,老妈羊水破了。

老爸叫来护士把老妈送进产房,借用医院的电话,叫来我姥爷姥姥,三个人就一直在门口等着。

我妈每次跟我说到这事,都跟我说,本来晚上七八点就能生的,她合计老朱太太的话有点瘆人,就鸟悄的不使劲,硬生生多挺四个多小时才生下我,那时候我就想,没把我憋死真是万幸!

零点零七分,护士抱着刚出生的我出来:“恭喜恭喜,男孩,六斤八两,母子平安。”

老爸抱着我不肯撒手,还是姥爷一遍又一遍的劝,让他赶紧回去给我爷爷报喜,再煮点鸡蛋拿上来,给从下午一直忙活到现在的医生护士分一分,都挺累的。

老爸这才恋恋不舍的把我交给他们,骑着三八大杠回家。

那时候我家特别穷,家里就剩几个鸡蛋,爷爷听说我妈生的是个儿子,豁出去老脸,半夜砸门从邻居家借了六十个鸡蛋,一共凑了六十六个,图个吉利。

老爸把煮好的鸡蛋装进篮子,马不停蹄的赶回医院。脚程也快,十几分钟就到了,一进医院的见到人就来上一句:“我媳妇给我生了个儿子,您来个鸡蛋,沾沾喜气。”

还没到产房,鸡蛋已经分出去十几个,连打更的大爷都没落下。

等他爬到二楼的缓台,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,“我能吃个鸡蛋吗?”

“可以,不就是一个鸡蛋吗?今天我…”等我爸一回头,发现身后空无一人。

“难道我听错了?不会是见…”想到这是医院,老爸话没说完就闭上了嘴,头也不回的向三楼走去。

给大夫和护士分完,他才回到病房,坐在老妈旁边气喘吁吁的说:“媳妇,你是我们老王家的这个。”说着还竖了个大拇指。

“给,吃个鸡蛋,我用红糖煮的。”老妈接过鸡蛋,转头说:“爸妈,你们也吃两个,在这都忙活半宿了。”

姥姥拿起一个鸡蛋开始剥壳,“你吃你的,生孩子费力气,不用管我俩。”

老妈吃了半个发现有点不对劲,这鸡蛋没味!就问老爸鸡蛋是不是坏了。

“没味?那可能是我煮的时间短,熟了就拿过来了,红糖没煮进去。”

“不是,是连鸡蛋味都没有。”

老爸和姥姥不信,各自尝了一个,结果这鸡蛋真就是一点味道都没有!

老爸犹豫半天,小声的嘀咕:“爸妈,我刚才回来的时候,在二楼那块,听到有人问我能不能吃个鸡蛋,你们说我能不能是遇到啥了?”

姥爷一听这话,轻轻打了他一嘴巴:“胡说啥呢?大喜的日子那些不开眼的躲都躲不及,可能就是咱几个都累了,所以尝不出味道。”

他们也没有细究,毕竟我的出生是大喜事,都不想因为莫须有的扫兴。

我长大后,每次听他们说这事,都听的津津乐道。至于其中缘由,也是在出马后才弄清楚,算是个误会吧!

可惜啊,人算不如天算,老妈怎么也没想到,以古历算日子,午夜零点,是为子时。

子时命难断,阴阳交错,难分今昨。

原本爷爷不是很喜欢‘官小姐’出身的老妈,这下母凭子贵,老妈的家庭地位不可同日而语,此次事件,奠定了老妈未来几十年的家庭地位,当然,这和老妈的孝顺也分不开关系。

这是后话,前面也说过,老爸老妈二十四岁结婚,之后六年才生下我,不能说老来得子,也可谓是晚婚晚育的优秀代表。

然而在取名字这件事上,哪怕是家里把我捧在手心,也多多少少显得太随便了。

原本按照我爷爷的说法,我这辈从‘石’,但是当初爷爷兄弟四个闯关东,只有他来到了东北,族谱也就跟着我其他几个爷爷留在了豫州。索性,爷爷让老爸看着办。

于是乎,在某一天的饭桌上,姥爷姥姥给了个‘铭’字。老爸的高中学历纯属混下来的(那时候我们这里上过学都算厉害的),想半天想出个‘宇’字,觉得大气。

于是,我的名字拍案定板——王铭宇。

我出生两三个月,老爸为多赚些钱,去往外地打工。老妈也辞去针织厂的工作,在家照顾嗷嗷待哺的我和在砖厂上班的爷爷。

初为人母,哪里会看小孩子。于是便找来大姑帮忙,白天教老妈怎么带孩子,吃过晚饭再回自己家。这也导致三个姑姑一个大爷里,我和大姑最亲。

其实我也省心,六斤八两的体格不是白长的,很少闹毛病,只是偶尔会对着空气咯咯咯的傻乐,家里也没当回事。直到我十一个多月的时候,家里发生了一件事。

吃过晚饭爷爷就去砖厂上班了,家里只留下我妈和刚刚会冒话的我。五月份,东北这边晚上七点多才开始黑天。

老妈把我放在炕上,正给我冲奶粉。小时候家里穷,喝不起太好的,记得奶粉好像叫金星,不知道你们喝过没有。

我在炕上爬来爬去,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。

“奶…nei…奶”

老妈听到以为我饿了,连忙试了试奶粉的温度。回到炕上抱起我,准备喂奶。“来,咱们吃饭饭。”

向来嘴壮(能吃)的我却对奶没有兴趣,嘴里还不时的发出‘nei、nei’的声音。

老妈抱住我,把奶嘴送到嘴边:“奶奶在这呢,大宝听话,快点喝。”

我挥动胖嘟嘟的胳膊,挡开奶瓶,小手指着窗外说出了特别清晰的两个字:“奶,奶!”

老妈忽然心里一惊,抬头看向外面,天已经彻底黑了,什么都看不到。

“奶奶。”

把我放在炕上,老妈飞快地走到窗前,把窗帘全都拉上,然后回身抱起我,躲到了炕的角落。

老妈平时也教我说话,但也仅限于‘妈妈’‘爸爸’‘爷爷’‘姥姥’‘姥爷’。之所以没有奶奶,是因为奶奶在老爸八岁的时候已经过世。我连叫‘妈妈’都含糊不清,更不用说‘奶奶’了。

拉上窗帘没有丁点效果,我还是指着窗户的方向叫“奶奶”。家里只剩我妈一个人,此刻真是吓坏了,强行把我指着窗户的胳压下来,然后把我紧紧抱在怀里。

大概折腾两个多小时,我累的睡着了。老妈就这样抱着我,开着灯,一宿没合眼,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困得不行靠着墙睡着。

第二天早上,爷爷下班回来。看到老妈抱着我坐在炕上睡觉,心生疑问:“小萍,咋还抱着孩子睡呢?昨晚院子里闹贼了?”

听到有人说话,老妈瞬间惊醒:“爸,你可回来了,昨晚铭宇一直叫‘奶奶’,我吓得不敢睡。”

爷爷坐在炕沿,伸手摸摸我的额头。

“爸,你说是不是妈回来了。”

爷爷沉默好一会,“小萍,你一会收拾收拾,今晚回你爸妈那住,等我晚上给她烧点纸钱念叨念叨,到时候你再回来。”

于是,老妈带着我回了娘家。我小时候喜欢住姥爷家,因为姥爷家是楼房,比我家这草房子不知道好多少。

自己吃过晚饭,爷爷还得去砖厂上班。

“王哥来接班了啊,那我可下班喽。”说话的是工友老陈,跟我家住一条街,五十来岁光杆司令一个,平时就爱喝点小酒,但是跟我爷爷关系特好。

“老陈,你等等,我有点事跟你说。”爷爷把事情跟老陈一学,从兜里拿出来二十块钱。那年头,二十块钱可真不算少。

“等天黑了,你买点纸,买点贡品,去给你嫂子念叨念叨,看两眼就回去吧,孩子小害怕。剩下的钱给你买酒。”

老陈乐呵呵的接过钱:“王哥你放心,这点事指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的。”

“记得办完事再喝酒啊”老陈哼哈的答应着,哼着小曲转身就走。

老陈还真把事记在心上,下班直奔供销社去买烧纸和水果。当然,还有酒。

天色已经雀黑,一瓶酒也见了底。老陈这才拿起物件出门。来到街头的十字路口,摆好贡品,在地上划个圈开始烧纸。

“嫂子诶,老王大哥托我给你捎(烧)点钱,让我告诉你,没事别回来看孙子,你孙子还小,害怕。你说你都死了的人,还回来折腾家里人干啥!”

话音刚落,平地起风,火星和纸灰就在原地打旋。

要说酒这东西,有时候是真耽误事。不仅让人乱说话,还怂恿人的胆子。

“呦呵,你还不乐意了!当我陈文武是吓大的!”酒劲上头,老陈哪还记得那些个忌讳。一脚踢翻地上的贡品,手里的棍子也把烧纸搅个稀巴烂。

“呸!”临走,还往地上啐了口吐沫。

老陈回到家里,倒头呼呼就睡,做着娶媳妇的美梦。

到了后半夜,老陈只觉得有点冷,半醉半醒中,听见外屋‘呜呜’的风声。不由得裹紧被子,这时候却又传来敲门的声音‘当’‘当’‘当’。

眼看要洞房了,美梦被打断,老陈气不打一处来,忽悠一下坐起来大喊:“谁啊!大半夜的打扰老子睡觉!”

穿上鞋迷迷糊糊地来到屋门口,打开门却啥也没有。“谁这么缺德,大半夜捉弄你爷爷!草的!”

跌跌撞撞的回到里屋,刚要脱鞋上炕,又传来敲门的声音。

‘当当当!’敲门的声音比之前要急。

“你他娘的没完了是吧!”老陈拿起炕沿边的扫帚冲到门口,一把推开门,四处撒么无果,将手里的扫把用力扔出去。“再跟我嘚瑟!脑瓜子给你削放屁喽!”

‘咣’的一声,老陈重重的摔上门,又把门栓锁住。

回到炕上,等了一会,确定没有人再敲门才躺下,合眼准备把方才的美梦续上,“嘿嘿,媳妇我来咯!”

梦是做了,可是这梦里,没有大红灯笼,也没有新娘子。

梦里的老陈站在自家院子的大门外,看着烟囱冒着烟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老婆儿子热炕头,四个小菜来壶酒。

屁颠屁颠的进了屋,老陈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袄的女人背对自己坐在炕上。

不等老陈开口,女人已经转过身子,笑眯眯的说:“陈家兄弟,你回来了!”

老陈看清女人的脸,腿就像棉花一样,又松又软,‘扑腾’一声跪在地上。

“嫂…嫂…嫂子!”

炕上的女人,正是老王大哥的媳妇,也就是我奶奶。

老陈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,“嫂子,咱平日里也没仇没怨的,您来吓唬我干啥啊?”

“没仇没怨?你今晚才散了我的钱财,踢了我的贡品,这就是你说的没仇没怨?”

跪着的老陈猛然抬头,正好对上了女人的眼睛。“我…我我…”

“老弟今晚喝点马尿分不清大小王,得罪了嫂子,我给您磕头赔罪,您大人大量,别折腾我了!”

“嘿嘿嘿~往日我在的时候,对你也不薄,你来家里啥时候缺你的口(指吃喝)了?”

老陈的头死死贴地,不敢抬起来。

“如今我死了,你竟这般作贱我,我看,你还是跟我走吧!”

听到要带自己走,老陈哪还能坐以待毙,一股脑地想拔腿就跑,可这腿就是直不起来,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奶奶抓向他的脖领。

惨白的手越来越近,老陈吓的闭上眼睛,眼皮抽搐不停。

“啊!”一声惊呼,老陈从梦里醒来。‘呼哧呼哧’大口喘着粗气。“这他妈梦做的。”

口干舌燥的老陈想起身喝口水,身体却动弹不得,连眼皮也睁不开。

“鬼压床!”老陈在心里直骂娘,这一晚上也太折腾了。努力挣扎半天,依旧睁不开眼,他心里一横,用力咬了下舌头。“嘶~”

随着这下剧痛,终于是睁开眼睛。可这眼睛还不如不睁,仰面躺着的老陈只看到棚顶一道模糊的黑影飘飘荡荡,晚上喝的那点酒,此刻也变成冷汗点滴不剩。

老陈瞪大眼睛,想去摸枕头边上的手电,奈何依旧动弹不得。

棚顶的黑影慢慢翻转过来,看清熟悉的黑袄和面容,老陈吓得惊呼:“嫂…嫂!

话没说完,黑影原本闭着的双眼猛然睁开,双腿飘在屋顶,上半身瞬间压下来,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,劲道之大,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老陈竟然掰不开。

本想用腿踹开眼前的煞星,可双腿竟像被拴在炕上一样动弹不得,只能疯狂地扭动着。

“还我钱来!你坏了我的事,还骂我侮辱我,我要你的命!”

“唔…唔。”老陈听到这话,抖得更甚,胸口也发出低吼。

“掐死你!掐死你!掐死你!”

看着狰狞的脸,老陈没把持住,一泡热水灌满裤裆。先前说过,老陈五十来岁还娶媳妇,不仅如此,也从未有过人事。正是因为这泡尿,黑影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
恢复行动的老陈,顾不上换衣服,拿起手电就往屋外跑。屋门被他锁住,老陈吓得哪还记得,撞在门上撞了个七荤八素。

“开啊!开啊!”颤抖的手费了好大劲才拉开门栓,门都没关就跑上了街,向着砖厂的方向跑去,一路上耳边的风呜呜作响,也来不及害怕。

砖窑里的炉火烧的彤红,爷爷就坐在一旁的板凳上,老陈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,爷爷看到老陈也很惊讶。

“陈老弟,这么晚你上来干啥来了?”

老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上气不接下气:“王…王哥,你家嫂子太欺负人了,这一宿把我折腾的,命都快没了。”

看着老陈湿了的裤裆,爷爷若有所思。但是奶奶的为人,他再清楚不过。这些年谁不夸一句她心善,谁家有大事小情都乐意帮一把,更从来没有和街坊红过脸。

“你嫂子的为人,你再清楚不过,不可能就这样无缘无故收拾你。”

老陈眼神闪躲,别过脸去:“王哥,你兄弟我也不是不懂事的,是不是嫂子嫌东西少,不乐意了。”

眼瞧老陈那副样子,爷爷断定这里面有事:“你要是不说实话,这事我也管不了,你自己和你嫂子说去吧。”

听到这话,老陈刚抬起头,就对上了爷爷坚定的眼神,思索半天才把事情全盘托出。

“王哥,这真不怪我,本来烧纸烧的好好的,是嫂子先弄出一阵妖风吓唬我的。”

爷爷听完气不打一处来,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:“你个糊涂蛋!告诉你办完正事再喝酒,你就不听,这事我不管。”说完就要去干活。

老陈连滚带爬抱住爷爷的腿,“别啊!王哥,是我,都怪我,你不能不管啊!你要不管我,我这条命怕是就得送了。”

“行了,窝囊踹的,赶紧换条裤子去,一股子骚味,今晚你就在这对付一宿。”

终于挨到第二天,老陈跟着爷爷回到我家,老妈早上就回来了,已经做好了饭。看到爷爷回来,就告诉他,我昨晚前半夜还没事,后半夜就开始作,一直喊奶奶。

爷爷说,他今晚找人替班,亲自去办,让俺们娘俩今晚再在楼上住一宿。老陈的事爷爷只字未提,一是怕被埋怨,二来也不想老妈对老陈有意见。

虽然我妈温柔善良、孝顺大,可脾气也是一顶一的火爆,年轻的时候是我们这出了名的假小子。这点在生了我之后更为明显,谁要是惹到我,你就能看见什么叫女超人!

晚上七点,爷爷叫醒躺在炕上打盹的老陈,俩人拿着烧纸元宝、苹果糕点出了门。

“到那别胡说,我让你干啥你干啥!听着没?”

老陈悻悻拿着东西跟在后头:“是是是!”

爷爷把苹果和蛋糕摆好,底三顶一,又在前面地上画个口朝西南的圈,蹲下点着一把大钞,开始念叨。

“淑芬啊!我知道你想咱大孙子,可是咱大孙子太小,那魂儿还没稳住呢!你这一来给孩子吓的不行,爱孩子咱更得护着不是?你要是真有那心,不如在那边保佑咱孙子平安健康的长大,等到时候,我带他去给你磕头送钱,你看行不?”

说完,又把一边的纸钱往里添了许多。老陈这会着急了,小声地说:“王哥,我…你说说我。”

爷爷没搭理他,继续往火堆里送纸钱。“这钱啊,你拿着花,缺啥买点啥,别舍不得用,不够就给我托个梦。”

一捆烧完,爷爷打开了另一捆。“这些啊,是陈老弟,孝顺你的,也是他一片心意。你心眼儿好,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!”

“对对对,嫂子,您别跟我一般见识。”

这一开口,本来一点风丝都没有的天,忽然刮起一阵风,卷着火星吹向老陈!

爷爷见状也没有挪动半分,只是不停地把手上的纸钱送进火堆里,“老陈,跪下,给你嫂子磕头!”

老陈听言哪敢不从,立马跪下对着火堆磕起头来。

“行了,淑芬,头也磕了,钱也送了,你也收拾他了,这事就算了吧,啊。”

风来的快去的也快,纸堆里只有零星的火星,看着快要灭了。

“行了,起来吧,你嫂子原谅你了,往家走,别回头,到家就上炕睡觉听着没。我去砖厂换老杨了。”

老陈和爷爷分开两路,走到一半的时候,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,隐约看到火堆边有一个黑影,吓得他拔腿就往家跑。

这晚他睡得安不安生没人知道,老陈也没和我爷爷提过。但这件事之后不久,老陈就搬家了。打我记事起,对他就没印象,这件事还是我家东院的二姨奶告诉我的。

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二姨奶是邻居,长大才知道,这是实打实的亲戚,她可是我奶奶的亲妹妹。

亲戚尚有往来,何况是隔辈儿的血亲呢?

爷爷那晚给奶奶烧完纸之后,我还真的再没有在晚上叫过‘奶奶’,老妈也自然而然带着我搬回家住。没过几天,我还学会了叫人,不同于之前的咿咿呀呀,叫妈妈叫爷爷都说的很清楚。

老爸在外地干建筑活,冬天工地停工,就早早的回来。听老妈说完夏天的事(那时候家里没电话),决定先在家这边找个工作,等我稍微大些,再出去干活。

一家四口人,虽然生活是有些拮据,但三世同堂的天伦之乐也是很满足。

直到我四岁那年秋天(我记事很早,而且很多小时候的事到现在还记得),有一天吃过晚饭,我和邻居家的小妹躲猫猫。

轮到我藏的时候,就躲到了屋子后园,悄悄的蹲在烟囱根儿下。听到邻家小妹大声数完五十个数,我又下意识的往烟囱上靠了些。

可是等啊等,都没等到她来抓我。小孩子觉多,本来玩的就有点累,我等着等着居然靠着烟囱睡着了,更巧的是,邻家小妹找到一半,被她爸妈叫走去奶奶家了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就听见老妈站在院子里喊我,我醒来发现月亮都出来了。

后园连着一个山坡,秋天一到空荡荡的,尤其是在月亮下,树皮泛着光,白不呲啦的,暗处还漆黑一片,我吓得“哇”地一声大哭起来,接着就要站起来往前院跑。

就在我站起来的一瞬间,一片白光捋着山坡往下来,转眼就到了我面前。

到了跟前也就看清了,这是一群‘人’!白花花的,分不清男女。

我吓没办法动弹,连哭声都憋了回去,之后就失去了意识。

老妈顺着哭声摸到后园,看见我站在烟囱根儿那没有反应,连忙跑过来,脚下没注意被柿子秧绊住,卡在地上。她爬起身顾不上掸去灰尘看看有没有磕破,立刻向我跑来。

“儿子!”

此时的我,着实吓坏了老妈,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,双眼空洞无神,两个鼻孔哗哗的流着鼻血,胸前都是血迹,更是顺着衣服‘吧嗒’‘吧嗒’的滴在鞋面上。

“儿子?儿子?你咋了?你别吓唬妈妈!”老妈蹲下身子,双手握在我的肩膀,拼命的摇晃着,这一摇,我整个身体瘫倒在她怀里。

“王建军!王建军!儿子出事了!”

老爸和爷爷闻声赶来,看到我的惨样也是心头一惊,老爸抱起我回到屋里放在炕上,也一直叫着我的名字。

“建军,不行送医院吧!你看孩子流了那么血。”老妈一边哭着,一边伏在我身侧:“儿子,你醒醒,妈这就带你去医院!”

老爸作势就要背起我,爷爷却按住他的肩膀。

“爸?”

爷爷探了下我的鼻息,然后用手指托起我的左手,拇指按在掌心。

“爸,铭宇这是咋了?”妈妈问到。

“后山一直不干净,今天又是满月,铭宇应该是撞见不该看见的东西了。”

“那咋办啊?”老妈轻轻抹了抹眼泪。

“是啊,爸,该怎么办?要不去请个先生。”

爷爷松开手,俩手插在袖子里,默不作声。

片刻后,爷爷站起身,对着老爸老妈说到。“小军,你现在赶快去你老丈人那,我记得之前喝酒,他跟我显摆过一根野参,你把它要来,回来之后切一片铭宇含上,然后再把你哥和你几个姐姐都叫到咱家来。”

“行,我知道了爸。”老爸也不含糊,立马动身。

嗡!嗡!嗡!老爸骑着摩托走了,这摩托是他买的,平日里出个摩的补贴家用。

“爸,我能干点啥?小宇到现在还没醒呢!”

爷爷来到外屋,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炕上,把我扶起来后,对老妈叮嘱道:“等会儿我一出屋门,你就摸挲他的后背,不停叫他名字,如果屋外有动静,你拿鸡蛋砸在门槛上。”

“行,我知道了爸。”老妈点头,从爷爷怀里接过了我。

“切记,千万别让他倒下!”

于是老妈让我靠在她半个身子上,确保我不会向后仰过去,爷爷见状就出了屋门。

“铭宇!铭宇!妈妈在这呢!”老妈一手在我的背上来回摸挲,另一只手,紧紧的握着鸡蛋。

爷爷先是回到自己的小屋,从木头柜子里翻出来一块老旧的布,又到煤棚子里取出来一根耙子和一根竹竿,就往后园去。

到了后园,爷爷把布摊开系在竹竿上放到一边,这布也挺大,正方形,得有一米半。完事爷爷双手背后牵着耙子,在后园的土地上转圈,地上的菜秧和玉米杆都被耙子拢起来,渐渐也成了一圈。

突突突!听到摩托车回来的声音,爷爷没有停下。突突突,摩托车又走了,想来是我爸去叫我的大爷和姑姑了。

爷爷终于停下,用火柴把拢成圈的秧子点着。而他自己,就站在火圈中央,挥动着那块布做的旗子。

火在风的鼓动下,躁动不止,而烟,则向着四周扩散。

与此同时,前院也变得不安生。本来老妈还在叫着我的名字,却突然听到外面也有人喊我,最开始老妈以为是幻听,可那尖锐的声音越来越刺耳!“王铭宇!”

女子本弱,为母则刚。老妈用尽力气,大喊“铭宇!铭宇!”身为母亲,怎么能允许见不得人的东西勾搭自己的儿子!

这时老妈想起了爷爷的话,拿起一个鸡蛋,重重的砸在门槛上,那架势颇有点扔手雷的气势。果然,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
可消停没一会儿,不知是外面起了风,还是真的有邪物作祟,窗户和门啪啪的响,就像有人在怕打一般。

老妈又砸了几枚鸡蛋,砸完就会消停一会,然后更甚。

就在这时候,摩托的声音再次响起,老爸率先进屋,那声音也突然停。

不一会儿,姥姥姥爷、大爷大娘,还有三个姑姑也陆续到了,围着我妈和我坐在炕沿上。爷爷也满身灰土的回到了屋里,而块布,已经被他叠好藏进了怀里。

就在全家人到齐的时候,躺在老妈怀里的我哼了一声,这一声,堪比冲锋的号角,全家人齐齐地看向我。

“行了,孩子没事了。”爷爷一句话,终于让大家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。

等我醒来,看见他们还围着我,也是吓了一跳,只觉得浑身疼,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见我没什么事,他们才各回各家,老爸取来白酒,揉搓着老妈的膝盖,我这才发现老妈的膝盖红肿得老高。

没过几天,爷爷说家里的烟囱年头久了不好用,于是跟我爸把烟囱推平,用水泥重新弄的。至于那天我昏迷的是因为什么,他老人家没说,也没有人问。

自打那次莫名其‘撞邪’之后,我的身子也变得消瘦,体弱多病,头疼脑热成了家常便饭,一到换季和流感肆虐的时候,更是没得跑,一直到现在也是一样。

老妈也开始给我补身子,补钙,补铁,补锌,牛奶鸡蛋,隔三差五还切个野参片给我炖点鸡肉,结果还也是没啥大用。

我记得病的最重的一次,是在小学三年级。五月份,阴历刚过四月初八。

刚开始只是每天晚上发烧、咳嗽,一过半夜就退烧,打了吊瓶也不见好,白天精神也越来越差,上课的时候总是昏昏欲睡

直到第四天,上吐下泻,整个人昏睡的起不来,老妈给班主任打电话请了假,准备带我去市里的医院看病。

爷爷吃着早饭,突然来了一句:“孩子可能是吓着了。”

老妈没有吭声,爷爷放下碗筷:“小萍啊,知道你不愿意信这个,但是我孙子的身体要紧,这次我没招儿,你和小军赶紧带他去找六街的白老太,再晚要出大事。”

话已至此,老妈也不好说什么,帮我穿好衣服,让老爸骑摩托载着我们娘俩过去。

到了六街,老妈见到人就打听白老太的家在哪。

巧了,正好遇见我同学的家长,我叫她姚姨。听说了我的事,她主动给我们带路,并告诉我妈,到那就白婶儿就行,问事之前先压钱。

三五分钟就到了白老太家,姚姨示意我们自己进去,爸妈谢过她之后就抱着我来到院门。

老妈朝里面喊:“白婶儿在家吗?”

“进来吧。”年迈的声音不紧不慢的飘出来,老爸这才背我进去。

进到屋里,我就觉得一股清凉扑面而来,人都精神一点。

老太太背对着我们,“把孩子放炕上就行。”

老爸把我放在炕沿,和老妈拘谨的站在两侧扶我坐着。第一次经历这种事,他俩也不知道该干什么,想开口又没有说。

白老太也不着急,点了三支香插在香炉里,对着墙上一大张红纸拜了拜。

“知道你们来干啥,孩子的事儿。”老太太走到我跟前,眯缝着眼打量我,她一过来,带过来一缕香的气味,这下我也终于看清,白老太挺富态,满头白发,脸看上去又慈祥又有点狠劲,这天气她还穿着一件黑袄,不热吗?

她家里有好几口木头箱子,屋子里特别暗,明明是上午,可就是一点光照不进来。

更奇怪的是,我这个视角有点像第三视角,因为能看到我自己,感觉我就在自己的头上边。我还感觉,白老太看了我一眼。

“是啊,白婶儿,我家孩子都这样好几天了,您快给看看吧?”说着,老妈从兜里拿出二十块钱要给白老太。

“别给我,把钱放香案那去。”

等到我妈把钱放好,白老太托起我的手摸来摸去。忽然,她从棉袄前襟摸出来一根针,对着我的中指根内侧。“还不出来!我这儿你也敢进来!自家的孩子都这么折腾?”

白老太的声音大的出奇,连爸妈都被吓一跳。

“再不走,我就扎死你俩,让你俩鬼都做不了。”

“走不走?”

约莫过去一分钟,白老太望向院子外一眼,我感觉被什么东西吸引,再之后,我睁开了眼睛,看东西也不再是‘第三视角’。

老妈看见我醒了特别激动。“谢谢白婶儿!”

白老太坐在板凳上:“别着急谢,这小子还有别的事。”

老爸老妈心里一惊:“还有别的事?”

“你家小子小时候冲到过吧?”白老太从身后摸过烟盒,卷了一颗旱烟,还把烟气朝我吹。

“是,四岁那年闹过一次。”

“那就对了,有人给他收拾过是不?”

“收拾过?没找人看过啊?”老妈老爸相视一眼,心里都有了猜测。

‘吸~’白老太猛抽一口烟,“不可能,肯定有人收拾过,还没收拾利索。这孩子生得灵份,窍通的七七八八,先前那一冲,剩下的都通了,要不咋那么容易被占了窍?”

“白婶儿,那你看咋办?”老爸终于说话了。

白老太摆摆手:“彻底弄好不可能,你家孩子现在通窍,而且是带着香根儿护法托生。”

通窍?香根儿?

“白婶儿,啥是香根儿啊?”

“就是说啊,你家老一辈儿有顶香的。这小子自己就有仙缘,如今这份香火,指定要落在他头上。”

“您的意思是,我儿子以后会出马?”老妈因为这些年的事,对这些神啊鬼啊已经有些抵触,听到自然闹心的不行,毕竟她一直觉得我成绩好,以后肯定是要出人头地的。

白老太喘了几口粗气,“也不一定,还是要看这孩子的缘分到不到。”

“白婶儿,你看看有没有啥法子能解决一下!求求您帮帮忙吧!”

“这孩子如今已经通窍,我就是现在帮他封了一部分,也只能管他九年。”

老爸老妈一脸愁容,不待发问,白老太的一句话吓得他俩一身冷汗。

“而且,今天也弄不了,得先把外头那俩送走!”

爸妈齐齐侧着身子看向外面,却什么也没看到。

一根烟了,白老太开口说到:“别看了,来的是孩子太爷太奶,去年冬天遭了冻,这不刚入夏就来讨过冬的衣服。”

“太爷太奶?”老妈有些不乐意,“这俩老人咋这样呢?缺啥少啥给我们托个梦就行,干啥这么折腾孩子啊!”

‘咳咳’。白老太咳嗽两声,“别犯口舌,这孩子带着缘分呢,不找他找谁。”

老妈也是心疼我,才口无遮拦,后悔刚刚说这两句话,担心被我太爷太奶听见,折腾地更狠。“白婶儿,你给好好看看,花多少钱都行!”

“钱也不是给我的,那是孝敬老仙儿的,你这事,我肯定尽力,毕竟和这孩子,还带点缘分。”白老太说完,目光就落在我的身上。

我也有种莫名的感觉,或者说是直觉,盯着我看的,不是她。

“接下来我说的话,你们俩大人一定要记住,可容不得半点马虎。”

“行,白婶儿,您说。”

白老太让我爸妈去准备寒衣,一男一女两套。外用兰纸,内用白纸,袖口、胳膊肘、领口,一定要用棉花絮上,两双鞋,鞋的里面也要一层棉花。

“白婶儿,这东西是我们自己弄还是买现成的?”老妈问到。

“买现成的就行,再多买点烧纸和元宝,哪天烧都行,当然,越快越好。”老太太烟瘾也大,这会儿又点了一根。

“待会回去,上隋大爷那弄吧。”

“宜宾路的老隋头是吧?他我知道,手艺不错,你跟他一说,他就知道咋整了。”

我妈爸一脸惊讶,显然不知道他俩还认识。老隋头我叫隋爷,开纸扎店的,算来算去也算是亲戚,小时候在他那玩,还骑过纸牛。

“一会我写个拘魂码,今晚过了亥时,你在屋门槛上烧了,给孩子聚聚魂。另外还有一道符,等你烧寒衣那天,用纸钱包上,把孩子扶起来坐着,拿着它左边绕三圈,右边绕三圈,一圈一念叨‘是鬼归坟,是神归庙’,然后就拿上东西去十字路口烧了,记得面朝西南。”

老妈很认真的在听,我虽然迷迷糊糊的,但是白老太说的这些,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,记得特别清楚。

“烧完寒衣七天之后,你带他过来,我帮他封窍。都记住了?”

“记住了,记住了。”

白老太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,“啊~行了,七天之后再来吧。”

老妈道了谢,临走之前,又到香案那压上五十,然后我们一家三口直奔隋爷的纸扎店。一路上我还有点精神,可回到家没一会儿,又开始昏睡过去,但是没有像之前一样半夜发烧。

隋爷的功夫也是快,第二天就做好了寒衣。晚上天雀黑后,老爸老妈按着白老太说的弄完之后,留下爷爷照看我就出了门。

一觉到天亮,第二天早上我已经可以下地走路,就是感觉饿,特别饿。我记得那天早上,老妈带我到学校门口的小吃部,四两的碗,我吃了一碗半的饭,还有一碗溜肉段。

七天之后,爸妈带我又去找了白老太一次。

我就躺在她家的炕上,她在我的各个关节还有头顶都点了香,拿着那根针在我的七窍跟前儿,像织毛衣一样挑了几圈,老妈就心甘情愿的掏一百元。

白老太说,窍不能全封,要不对我影响太大,并叮嘱我妈,这只能管九年。

之后的日子,虽然每逢换季还是会病一场,但是身体已经比之好得多,体重也是蹭蹭往上涨。

高二那年夏天,爷爷过世。没病没灾,就是老了,熬不动不了。爷爷临走前一直重复一句话:“布,烧…烧…掉。”

我们也不知道爷爷口中的布,是哪一块,也就没有放在心上。

正好奶奶的坟附近要修路,一家人商量着,让爷爷奶奶团聚,合葬于安宁园。

那晚,我和爸妈在整理爷爷的遗物,准备在下葬的时候一并给他送(烧)去。最后在爷爷的箱子底发现了那块旧布,方方正正,五种颜色。

老妈把布叠好,让我把它放在爷爷的旧衣物上。我双手去接,就在老妈把布交到我手上的瞬间,大脑轰的一下,一片空白,接着全身止不住的颤栗。

“儿子,你咋了?”老妈回身看着我站在原地打颤,就要上前看。

“这布~不~不能…烧。”我说的很慢,连牙都在打颤。

“儿子?你没事吧?”

“我说!这布不能烧!”‘我’的嗓音忽然尖锐,吓得老妈后退了两步。

只见我一屁股坐在地上,双腿盘起。“我是李秀英,这布是我传下来的,这块布坚决不能烧!谁敢烧,我肯定饶不了他!”

老爸也终于反应过来,李秀英,是我奶奶的奶奶。

说完那话,我一下子昏了过去,等我清醒过来,发生了什么一概不记得。好在这次的事没有没有太大的影响,爷爷奶奶顺利合葬在安宁园,穴位是隋爷的儿子给看的,隋爷零五年走的,他儿子继承了他的手艺。

之后的几个月,我总觉得身上特别沉,干什么都累,老妈说我是因为胖的,也没当回事。转眼到了十二月份,我开始高烧不退,去医院做了各种检查也没什么问题,还是大夫给我妈建议,要不找个地看看吧!

老妈最先想到的就是白老太!可等我和老妈来到白老太家里时,却发现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,从她邻居那里打听到,白老太六年前,就已经过世。

好在,听她的邻居讲,她有个徒弟,姓杨,白老太没有儿女,她的后事就是这个徒弟操办的。她家住在大市场那边,也挺有名,到那一打听就能知道。

确实很好找,只问了一个人我们就找到了她家,因为门前立了块牌子:“看事,惊吓。”

老妈上前敲门,开门的是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,看上去年纪和我妈差不多。

“你们是?”

“九年前,我们在白婶儿那看过,如今有点事想麻烦她,却听说她老人家去世了,这才打听到您,就过来了。”

一听到白婶儿,她就把我们请进了屋。她这屋里,墙上也有一张大红纸,上面写的都是名字,我看了几眼,就感觉那些名字在动,眼皮发沉。房间另一边的案台上摆着很多神像、佛像。莫名其妙,我看着有点害怕,索性全都不再看。

进屋坐到炕上,老妈就把之前白老太说的,都跟她学了一遍,毕竟她是白老太的徒弟,老妈也不觉得她是个神棍。

杨姨盘腿坐在炕上,眯着眼睛,前后晃动,却并未开口。

她和白老太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,白老太慈祥又有威严,而她面相虽然有股子善劲儿,可看上去缺少点精气神,还有点阴鸷,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。

眼瞅她不说话,老妈想起来规矩,在香案压上二十块钱。

她这才开口:“我知道你的意思了,但这是两回事。我先说,你听。”

“如今孩子的窍,我感觉了一下,像是被强行通开的,孩子这么大封窍影响的是他方方面面,也会折损他的运气,肯定是不能再封,所以这件事我管不了,能懂吧?”

听到这话,老妈有点失落,可嘴上也说着:“能懂、能懂。”

“第二件,就是你家孩子现在的事,这个可以看。”

“行,那就麻烦您了。”

杨姨起身点着九支香,要了我的生辰八字,“今有小童子姓王,名铭宇,(省略八字)生,麻烦老仙儿探查探查,这小童子今年有无灾煞。”

她盯着香火看上半天:“你家孩子,仙缘、佛缘、道缘都占,难怪封窍也只能管九年,挡也挡不住,听我一句话,缘分是命定的,当然,有缘分也不一定走到那一步。都是因果,尽量随缘吧!”

说完这话,杨姨转过身来,对我说;“孩子,你喜欢这俩!”

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是一尊观世音菩萨像和一尊未来佛佛像。确实,我就看着这两尊像不害怕,还有点亲近的感觉。

看我点了点头,杨姨又一心看着面前的香火,

片刻之后她很郑重的说:“一年之内,你家孩子有重孝。”

我心里发毛,重孝?那不就是很亲近的人?

似乎看出来我的担心,她接着说:“不是父母,是老一辈儿的。”

(此刻我多希望她是个骗子,这话也就不用当真,可事实就,大半年后,姥爷去世了。)

“你家里有个少亡,知道是谁不?”

听到家里有先人的魂,老妈明显坐不住,想了半天说:“三代以内肯定是没有的,会有啥影响吗?”

“没啥影响,自家人不会害你,要查查吗?”杨姨也是个烟民,和白老太一样喜欢旱烟,这会儿已经抽上了。

“那就不查了吧。”

呼~杨姨吐出一口烟,“你家里,还有个女的,我看不清,少亡想告诉我,但是她不让说。”

我和老妈头皮发麻,还没等反应过来,又是一个惊天霹雳:“你家门槛外边,有个红衣服的女的,脖子还挺长。你家孩子就是冲到了她,才折腾成这样。”

“那姐妹,你看得咋办呢?”

杨姨从抽屉里拿出来三张黄纸,用一支红色记号笔开始画符,我就在一旁纳闷,画符不是得用朱砂或者公鸡血吗?后来才知道,这纯是受影视剧影响。

一会功夫,三张符画好。她把符交给老妈,并嘱咐到:“第一道符,等孩子睡了,在他房门门槛上烧了,第二道在孩子头顶的地上烧了,晚上我家仙儿就过去把那女鬼给收了。”

“这第三道,明早孩子出门后,大门口烧了就行,切记,别扫灰儿,让风吹散了就行了。”

老妈连忙把符收好,千恩万谢又压了五十块钱,临走,杨姨还给了一张名片,我清楚的记得,老妈把名片放在了自己兜里,还拍了拍,可能是怕丢,之后有事找不到。

因为那会儿有小道消息,我们这里马上要棚户区改造,以后搬到哪都不一定。

晚上到家,没一会我就睡了,就是到半夜的时候,翻来覆去的折腾,怎么躺着都觉得身上不舒服,感觉屋里闹哄的,直到快凌晨,才渐渐安稳下来,勉强睡着。

当然也不出意料,第二天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。

(实病还是要去医院治,相信科学!相信科学!相信科学!)

除了日常生病,每在面临重要抉择的时候,脑子里总会冒出些奇怪的想法或者出点岔头,比如高考。

高考头一天,按理说准备准备东西消停待着就行,可也不知怎的,我心血来潮去收拾课本,我不小心碰到了,一摞子书上的哑铃掉下来砸到了大拇指。

这下可好,原本模拟考超二本线几十分的我,高考差7分够二本线,最后只上了大专,就在江城电院,还挺有名的。

大学毕业之后,我走校招进到小电厂,工资不高,干的也不顺心,不到一年就辞职走人了,之后就是长达一年的无业游民生活。

这一年,可真把我穷怕了,干点活有点钱,紧接着就有事,不是生病就是闯祸,终于明白什么叫没钱寸步难行。我就想,咋能多赚点钱呢?当然,违法乱纪的事咱可不能干。

那天我正看着某某同城,一则招聘引起了我的注意:火葬场招聘,正规合同,月薪8k-1w,月休四天,上大班有额外津贴,能接受大班者优先。

火葬场?有点好奇、有点害怕、又有点小激动。我拿起手机拨通上面的号码,是一个女的接的,询问一些基本情况后,让我明天八点到火葬场找负责人事的刘主任,并另给了我一个电话。

我们这的火葬场可真的有些年头,就在去市区的大路边上,背靠渣山。早些年的时候采石把山掏空了,我们当地就叫它渣山,实际它属于北山的一条分支。

第二天,我早早出了门。等我站在火葬场大门的时候,突然有点胆儿突。

两层的小楼刷着白漆,里面黑洞洞的。主要是这里都没有几户人家,就那三五户,不是刻碑,就是纸扎。

来都来了,能咋整,硬着头皮上吧!我拨通女人留给我的电话。

‘我在仰望,月亮之上,有多少梦想…’呦呵,都16年了,还有人用月亮之上当彩铃,真爱啊!

“喂?你好,哪位?”

电话接通我赶忙说:“刘主任是吗?您好,我看到贵场招工,联系过后,她让我找您。”

“哦哦,应聘的是吧?你进来之后,到三楼右手边的第四个房间来找我。”

撂下电话,我鼓起勇气,迈进大门。

“哎哎哎,那小子,你是干啥的就往里进啊?”保安亭里冲出一个大爷把我拦下。

“我是来应聘的,刘主任让我去找他。”我从兜里拿出玉溪,就要给他点上一根.

平时我可没这么奢侈,一直都是软包红塔山。不是有那么句话吗?男人要好,塔山不倒。

保安大爷挥手拒绝,“应聘的是吧?你等我打个电话。”他回到保安亭,片刻后他示意我可以进去。

我点头致意之后来到主楼。脚刚迈进去,就感觉凉飕飕的,甚至有点冷。一进门右手边是个小屋,里面有张床和被褥,估计是打更住的。

左手边吊唁厅,黑色窗帘,正中墙上挂着被白花拥簇的、大大的‘奠’字,前面是灵柩,四面墙上挂着黑白黄三色的花。

不敢多看,我跑上楼梯直奔三楼。等我站在刘主任办公室门口的时候,身上的汗都凉透了。

办公室的门开着,出于礼貌,我象征性的敲了几下门。

“进来吧。”

我走进办公室,站到办公桌前面,刘主任也放下文件,抬头看着我。他不高,一米七左右,挺瘦的。“小伙子可以啊,敢自己走上来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我叫王铭宇,铭刻的铭,宇宙的宇,今年22,大专学历,毕业于江城电院。”

刘主任手指轻轻敲着桌子,“电院的大专不好考哦,虽然是大专,你的成绩应该也在二本线左右。你的专业应该挺好找工作的啊,年纪轻轻,怎么想到来我们这?”

我也没有虚头巴脑,“因为您这的工资高。”

“哈哈哈。”刘主任笑得靠在椅子上,“你倒是实在,我们这工资是高,但是工作也是不轻巧,又脏又累,而且,你要是真在这干,不怕家人朋友有啥想法吗?”

“家里挺支持的。”这里我撒了谎,我当时就就想,自己的事儿,跟别人没多大关系。

刘主任想了想:“而且有个事要跟你讲明白,你的这份工作是签劳务合同的,不是正式在编的员工,有些福利待遇是没有的。”

这点我已经猜到,要是带编制那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。“我只想赚钱,编制倒是其次的。”

“这样,你不要着急做决定,我们要找的是能长期在这干的,希望你能考虑清楚。一会儿我安排人,带你先在四处看看,你要是觉得可以接受这的环境,回去想好,我给你三天时间。”

不等我回答,刘主任已经拿起桌上的座机;“老杨,你来我办公室。”电话撂下,刘主任让我坐下等等。

十分钟左右,办公室进来个大叔,看着四十岁左右,跟我差不多高的个子,一身腱子肉。

“刘主任,你找我有事?”

“老杨啊,这位是小王,今天来应聘的,你带他在场子里转转。”

老杨一脸无奈,“主任,你这不是闹呢吗?一会儿就来活了,我哪有时间。”

“转转也用不了多久,没准你俩以后还是同事呢,快去吧。”

老杨啥也没说转身就走,我对着刘主任浅鞠一躬,紧跟上老杨。可他走的很快,这是压根没有等我的意思。

来到二楼,老杨终于停下。“三楼你看了,都是办公室。二楼两个大厅,左边的大厅,是寄存骨灰盒的,右边的是卖骨灰盒的。”说完就往一楼去。

“左边是吊唁厅,右边那是库房,小屋是值班室,行了,看完了,哪来回哪去吧。”老杨径直走向值班室,留我在原地。

这是啥意思,我有点气不过,我也没招他没惹他,怎么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?

我来到值班室,敲门而入,老杨已经躺在床上抽着烟。

“杨叔,你这就带我看完了?外面还没去呢。”

他都没正眼看我,“东面的楼是停尸间和火化炉,西边是健身器材。”

这就完了?我就杵在那,不说话,也没有走的意思。

“像你这种小孩来这应聘的,没有五十,也有三十。要么就没信儿,要么干两天就哭叽尿腚的,还有吓得半死的,就你们这小年轻,干不了这个,要我说,你也趁早滚蛋。”老杨一根烟抽完,开始玩手机。

“我还没干,你咋知道我干不了?”

老杨瞥了我一眼,冷笑一声,“看看你自己细皮嫩肉那样,一看就是家里惯的,不能吃苦不能遭罪,能干啥?”

这话我没办法反驳,我确实没吃过什么辛苦,在电厂那一年可能是最苦的时候了。

“你年纪小,学东西快,找啥样的工作找不着?干啥非得来这。听我句劝,回去吧。”老杨似乎觉得自己说话有点过分,语气缓和不少。

我有些呆住,他说的没错,我来这是不是因为一股脑的冲劲儿?会不会还和在电厂一样,不顺心就离开呢?

想得入神,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走廊里的动静。老杨一个翻身,拉住我往里一拽,连忙把值班室的门关好,又拉上走廊侧窗户的窗帘,对着我比了个‘嘘’的手势。

走廊里吵吵闹闹,透过窗帘,我看到人头攒动,很长的一条红色的东西向往里面移动…

我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,老杨已经回到床上躺下,继续扣着手机。

“杨叔,为啥要关门啊?”

“没事少打听。”

其实大概猜得出,在这里需要这么多人抬的,肯定是棺材,对面就是吊唁厅,估计是要办追悼会。

我还真没有如此近距离看过这种事,爷爷、姥姥、姥爷去世,我把该磕的头、该烧的纸都做好之后,老妈就把我安排到姑姑家住,出殡也不让我跟着。

俗话说,好奇害死猫,他越不说,我越好奇。悄悄的摸到门口,我顺着门板上的缝隙看过去。

好一口大红棺材!更稀奇的是,棺材上面画着很多小人,就像年画上的娃娃。我眼睛向上瞟,想要看看那些画的全貌。

这一瞟不要紧,我看到棺材盖上,坐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,脸上都是皱纹,眼睛似笑非笑,看着还挺和蔼。

不对!这是棺材,不是轿子!咋会有人坐在上边?

我心里一惊,却瞧见棺材上的老太太扭头看向我这边,对我笑了笑。别问我怎么知道她是在看我,你们也一定有过偷瞄别人、却和别人的目光撞上的时候,就是那种感觉!

“啊!”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,按着我的肩膀往后拉,我嗷的一声往后倒过去。

“混小子啥特么都敢看!门缝是能随便扒的吗?生人回避懂不懂?你倒好,还巴巴地凑上去,一会赶紧滚犊子,别在这惹事。”杨叔好像很生气,转身出了屋。

(门缝不要随便扒,这里指的不是开门时候的缝,是指以前那种木板做的门、年头多因为木板变形或者错位形成的缝。)

我呆呆的坐在床上,也不是不想走,实在是还没缓过劲,尤其是现在那个奶奶应该已经躺在吊唁厅了,我不敢出去。

约莫十分钟,老杨回来了,“你咋还没走?你干不了这行,快回家吧。”

“我刚才好像看…”

“看啥看!你啥也没看见,听到没?快走快走,我一会儿要干活了。”

我连忙从兜里拿出玉溪,递上一根,见老杨接过烟,我连忙给他点上,“不好意思啊杨叔,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
老杨只管抽烟,没搭理我。

“我就是一时好奇,没见过这种场面,以后不会了。”

“以后?咳咳…”老杨听到这句话呛了一口烟,“不是,你咋这么轴呢?”

“我想赚钱,这个工作工资不低。”

老杨沉默好良久,“那棺材是红色的,说明是喜丧,棺材上画的是二十四孝,老人的孩子为表孝心找人画的。

“幸亏老太太寿终正寝,子女孝顺,她没啥遗憾,走的也安稳,要是换了个厉害的,有你好受的。”

我没说话,一直听他在说。“刚才把老太太安置好,我帮你上了香,告诉她有怪莫怪,孩子小不懂事,你也不用担心受怕。”

“谢谢杨叔。”

老杨掐灭烟头,“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,也不止这行赚钱多,年轻别走错路,我去干活了,你也快走吧。”说完,就打开了门。

这是在下逐客令,我跟他道了别,走出火葬场的大门,阳光落在身上暖暖的,我也在仔细思考到底要不要留下来。理性告诉我,我可能确实不适合,但是冥冥中还有一个想法:我的选择没错。

晚饭的饭桌上,又是熟悉的豆角炖土豆。夏天茄子豆角西红柿,冬天酸菜萝卜土豆子,大部分东北的家庭都是这样的伙食。

想来想去,我还是决定把工作的事跟他们说一说:“爸,妈,我今天去面试了一个工作。”

老爸喝着小酒,老妈开口问:“你还知道找工作啊?啥活儿啊?”

我把头埋的很低,“火葬场的工作,具体什么活儿还不清楚。”

‘啪’!老妈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:“那么多好工作你不找,你去那干什么?不行!”

“工资高啊!一个月八千到一万呢!”

“钱多能咋地?那是什么好地方啊?你说你之前的工作多好,一个月四千多,还有五险一金,这铁饭碗你说不要就不要了。”

我扒拉两口饭,“那不是因为我和领导不对付吗?而且我记不住那些数据,早晚得出大问题。”

“那你就换个电厂工作去,再不你找别的工作也行,就是不能去那地方。”

一碗饭见底,“老妈,我知道你担心啥,我就是在那上班,也不接触那些东西。我就寻思多挣点钱,以后给你俩养老,娶媳妇生孩子,都是钱。”

“从小到大,你都招了多少回了?咱避都避不开,你还要自己往里头扎,我和你爸都五十多了,你让我俩省点心吧!”

我没有吭声,放下碗筷回到了房间。

“行了,一份工作而已,啥活都不是为了挣钱?啥活不都有人干?没准他干几天自己就不干了呢?”

“你们爷俩都一个德!跟你俩操不起那心。”

躺在床上,听着老爸老妈的对话,心里挺不是滋味,我这人主意正,别人越说我不行,我就越要干,还要干好。

成年人的世界,真的太难了!

第二天,我联系了刘主任,明确的答复他已经考虑清楚,我需要这份工作。

他也没再劝阻我,只是告诉我,让我去做一次入职体检,之后拿着体检报告和一些资料去找他,签订合同之后,给我报销体检的费用。

我做了体检,又把材料都复印了准备好,但是体检报告要后天才能取。

于是,在第四天的时候,我又来到了火葬场,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之后要在这里工作,心里反而没那么害怕了。

老杨不在,可能有工作。刘主任仔细查看了我的资料,没有任何问题,我也痛快的在合同书签字。

“一个月的实习期,这期间就让老杨带你,一个月后,如果我们双方都觉得没问题,你就可以留下来了。”

“好的,谢谢刘主任。”

“嗯,今天先回去休息吧,明天周六,这样吧,你周一早上八点来报到。”

我拿着合同走下楼,老杨已经回来了,坐在窗户前的桌子旁抽烟,旁边的吊唁厅里传来阵阵哭声。

看到我路过,老杨的脸上很是惊讶,我拿起手里的合同朝他挥了挥,然后在他的注视下,走出了大楼。

站在火葬场大门口的时候,我感觉特别安心,或许是因为找到了新工作,也或许是因为别的。

刘主任跟我说,我和老杨一个班组,另外还有两个班组,三班两倒的轮休。

想到这,我决定,今晚找我的两个铁哥们喝一顿,毕竟以后的休息的时间很难统一。

等着吧!我光明!灿烂!美好!钱途的未来!

“哎!死胖咂,老骚儿,这呢!”我坐在烧烤店室外的桌子上,清凉的晚风吹得真舒坦。

迎面走过来的俩人,胖的叫周远航,瘦的有点猥琐的帅小伙叫高超,这俩是我从学前班一直玩到现在的好兄弟。

胖子跟我上的一个大学,他是本科,毕业以后考进了我们本地的供电所。高超毕业之后和人开了个酒吧。

“今儿咋想起来叫我俩撸串儿呢?”俩人刚落座胖子就开口问。

我打趣道:“我这不是想你俩嘛!请你俩喝顿酒。”

“航哥,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,他请咱俩喝酒,咋地,中彩票啦?”

我拿起一小把花生米,堵上高超的破嘴。“这不是找到工作了嘛,一起乐呵乐呵。”

“行,你终于找工作了,再在家待几天,都快出栏了。”

“滚犊子,看看你自己吧,现在就够宰了!”我拿起菜单,“先点菜,边吃边唠。”

十个肥瘦,十个肋条,十个喉头皮…三个人,点了一百多个串,还有条铁板鲫鱼,我们仨都爱吃这个。

胖子拿起单子:“姐,点菜咯!”

“来啦!”未见其人,先闻其声。带着眼镜的老板娘从屋里走出来。“今天点的挺多呀!”

胖子用眼角斜愣我:“今天王公子买单,我们不得狠实儿的点着。”

“姐,老样子,先上一箱优质,常温凉的对半。”

“好嘞,这就给你们烤上。”

等姐走了,胖子又问:“你到底找的啥活儿啊?”

“月色凤凰男公关。”

“去你大爷的!”我在桌子底下踹了高超一脚。“火葬场,搬尸的。”

“卧槽!”他俩齐声惊呼。“咋跑那去了?”

我嚼上一粒花生,“工资高啊!一个月最少八千呢!也没别的活,就是搬搬遗体,可能还得值个夜班。”

“不是,在那地方,你不害怕吗?”

‘嘿嘿嘿’。我一阵假笑,从脖子里掏出个桃木斧头吊坠,手机桌上一拍,手机壳里夹着张佛卡,再一翻,屏保一亮—道家符咒。“你说我怕啥?”这些东西,都是白天回家的路上,在大庙外面的佛具店‘请’的。

胖子点根烟,往椅子上一栽歪,学着李云龙的样子,用手指着我:“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!”

没一会儿,烤串陆陆续续上桌,我记得,那天我们仨喝了一箱半啤酒,最后他俩不让我买单,说等我发工资再请回来。

那天啊,我是真高兴,他俩也一样,看到我的生活终于步入正轨,打心眼里为我高兴。

喝的五迷三道儿的我,到家就往床上一躺。那会我还没睡着,半醉半清醒,我感觉到老妈过来给我盖了毯子。

两天时间过的很快,我泡了澡、理了发,准备以全新的面貌去上班。

周日晚上,老妈来到我房间,给了我一个盒子,我打开之后是一串手串,琉璃的。

“这是我托你娟姨去庙里求来的,你平时自己多注意,少管闲事。”

我把手串戴到手腕上,“我知道了老妈,谢谢你。”

第二天一早,我早早便出了门,发现杨叔比我到的还早,难道他就住这吗?

“早上好,杨叔。”

杨叔‘嗯’了一声,算是回应。只见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套新的工服,扔到床上。“把工服换了。”

“就…就在这换?”我拿着工服别扭的问道。

“不在这换上哪换?都是大老爷们你扭捏个什么劲?”杨叔嘴上虽然这么说,却已经去拉窗帘。

“主任说了,实习期一个月,到时候能干干不能干走人。这一个月,你白天来就行,我带你熟悉熟悉。”

听杨叔说着安排,我这边开始脱衣服,准备换工服。

“我在这打更,晚上就不用你了,一个月之后你要是留下,到时候…”杨叔拉好窗帘,回身看着脱了一半的我,“把你脖子上的东西摘喽!”

我拿起桃木斧头:“这个不能戴吗?”

“一天天净整些没用的!你要是信这个,我劝你趁早走。心里头就疑神疑鬼的,他们不找你找谁?”

我把桃木斧头摘下来,准备揣兜里。杨叔却拿出了一个铁盒子:“放这儿。”我乖乖听话。这铁盒子里都快满了,都是些辟邪的物件,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‘聪明’。

“还有别的没?”我又把手机壳里的佛卡拿出来放了进去,至于手串,我只是说是别人送的手链。

“连桃木都认不出来,还戴呢!”

“啥?假的?咋可能呢?我在佛具店请的,一百块呢?”我不敢相信。

杨叔轻蔑的看着我:“这就是块松木,刷的漆,你啊,还是太年轻。”

换好工服,杨叔带着我开始转,比上次要细致很多。

寄存骨灰的大厅里面,还有一间屋子,专门存放一些无人认领的骨灰盒,简单来说,就是联系不上家属的,或者很长时间没有缴费的。

停尸间里都是一排排铁柜,推拉的那种,寄存的尸体就放在这,择日火化。

火化间西面的墙上,有十二个洞,按照生肖排列,是让家属捡骨灰的地方。

杨叔讲的很清楚,我也努力的记着。

我的主要工作,一是在瞻仰遗容的时候,帮助家属搬运逝者遗体,如果有追悼会需要停灵,还需要协助家属守夜。

二是记录、保存停尸间的尸体,并根据火化时间,提前解冻尸体。

刚在这里工作的头几天,我很少上厕所,一般都是憋到中午日头烈的时候去,大号更是回家再说。后来环境熟悉了,想方便就去,但还是总感觉有人盯着我,后背也凉飕飕的,没办法,厕所在主楼的阴面。

半个月里活儿不多,总共就运来五个,都是他自己弄的,让我在一边边看边学。用他的话来讲活儿多活儿少,跟季节有很大关系。

杨叔对我的态度也有些改变,可能是因为我踏实、办事牢靠还听话。最主要的是没事就给他点根烟,老妈做啥好菜,我也给他带一些,俗话说,拿人的手短,吃人的嘴软嘛。

这天早上,我刚到单位,就听到杨叔在打电话,“嗯,行,没问题,我知道了。”

“杨叔早啊!”

“早啊。”

杨叔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想说,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。

“杨叔,你有啥事直接跟我说就行。”

出奇地,杨叔拿出一根烟给我,作势就要点上,我连忙用手护着打火机,“哎呦杨叔,你这是干啥?太折煞我了,有事你吩咐就行。”

他拉着我坐下,“是这么个事,我一个朋友他老妈昨没了,明天就要拉来火化。”

“嗯嗯。”

“但是他家平日里跟亲戚街坊也没啥来往,来帮忙的不多。这不我正好在这上班吗?想让我过去守个夜,明天一早跟车就回来了。”

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
“你也知道,我晚上要在这值班,他那边我也不好拒绝,毕竟朋友这些年了。所以想问问你,能不能替我过去?”

‘咣啷咣啷’。这破路真难走,小客车也憋得慌,搞得我有点晕车,目的地是我们市西南边的刘家洼子。

事儿还得从早上说起。

“你要是不想去,也行,你今晚就得自己值夜班了。”杨叔看到我面露难色,给了我第二个选择。

我真的是谢谢你!没想到在这等我呢!

“不是,杨叔。主要是我年纪小,也没干过这事,我去了万一说了不该说的,干了不该干的咋整?”

“嗐,我还以为你害怕呢!”杨叔又将我一军,“你去了也就是陪他们熬个夜,困了还能眯一会儿。”

说的轻巧,大半夜在院里,对着灵棚遗体,谁能睡着?

“而且,你去守夜,他也不会让你白干,烟酒不缺,红包也少不了你的。”

一听有外快,我心动了。而且杨叔第一次开口,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到底。

假装思索后,“行,那晚上我替你去,你跟他说好就行。”

杨叔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,“我就知道没看错你,你现在回家,下午直接过去就行,明天你要是累,就再休息一天。”

这感情好啊!但是休假也不是杨叔说了算,我试探着问:“杨叔,那刘主任那边?”

“交给我了。”

于是,我现在就坐到了这辆车上。上午我到家的时候爸妈都没回来,我给老妈发了短信说今晚师傅带我夜班,总不能说我是去给别人家捞忙守夜去了,要是让她知道,我这工作肯定干不下去。

正在我晕车难受想靠窗睡会的时候,收到了杨叔的短信。“到那该吃吃该喝喝,少说话,少打听,别管闲事。”

这一番话整的我有点莫名其妙,我又不是村口的老嫂子,咋就能那么好信儿啥都打听?于是就回了个:知道了,杨叔。

又过了二十多分钟,售票员喊:“刘家洼子到了,有下车的没?”

我一激灵醒了过来,“有!”

眼看到站,我远远看见有个披麻戴孝的男人在村口等着,个头不高,有点秃顶。

这一站只有我下车,看到我他立马迎上来,“是小王老弟吧!”

我一阵无语,我管老杨叫杨叔,杨叔和他是朋友,他叫我老弟,这不差辈儿了吗?算了,各论各的。

“对,是我,您是刘哥吧!”

“是我是我,真是辛苦老弟了,这么大老远把你折腾过来,都怪死老杨,等我回头说他。”刘哥笑着跟我说,但是直觉告诉我,这人不实在,是个笑面虎。

“走吧老弟,咱有话家里唠。”刘哥在前面带路,我跟在后面。要不说农村也挺好,天更蓝,树也多,连空气都好,就是这股牛粪猪粪的味儿,真祸害鼻子。

“我妈走的突然,很多亲戚都赶不回来,邻居这时节,年轻力壮的也都出去打工了,实在没招,我才给老杨打的电话。”

不对啊!杨叔不是说是因为他和亲戚邻居都没啥来往,才找他帮的忙吗?还有,一路上,三十来岁、四十来岁的男人也不少。到他嘴里怎么就成了‘赶不回来’和‘没人’呢?

想到杨叔让我少问少管闲事,我也就哼哈答应着,“没事,有啥活儿你跟我说就行。”

说着说着,到了院子外头,这房子跟十几年前我家住的平房比起来,好不到哪去。

院子里架势拉的很足,花圈花篮不少。雇的鼓吹班,吱呀吱呀的在那吹,还有两男一女跪在灵棚前嚎啕大哭,哭得那叫一个悲切,应该是老人的亲人吧。确实没什么人帮忙,一个院子就这些人。

进到院子,从屋里出来个女人,也是披麻戴孝,但我还是看出来她化了轻妆。

“这是我媳妇,你叫嫂子就行。”

我问过好,刘哥在院子里喊了一声,“大家先进屋吃口饭吧,辛苦了。”

转头又对我说:“老弟,没吃呢吧?先进屋吃口饭,一会再眯会儿,晚上还得辛苦你。”

一大帮人进了屋,围在一张桌上,菜不多,四个荤的四个素的,主食是馒头。我们这边办白事,主食大多都是面食,来帮忙的人多,蒸饭家里就一口锅,整不过来。

晕车难受,加上跟一桌子陌生人一起吃饭,我真吃不下去,嚼了点青菜,就下了桌。

“老弟咋吃这么少,是不合你胃口还是跟哥客气呢?”

“没,就是来的时候晕车,吃不下。”

“那你赶紧上炕上躺会儿。”刘带我去东屋,又给我拿来个枕头,走之前告诉我有啥需要的就叫他。

我这一躺,居然睡着了。

啊~啊这个人就是娘,啊~啊这个人就是妈,这个人给了我生命,给我一个家…

浑厚的歌声把我吵醒,我一看手机已经晚上7点,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盒烟,一瓶矿泉水。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,我喝口水出了屋门。

不知道什么时候,院子里搭了个简单的台子,鼓吹班里的一个大哥,这会儿正在台上唱着阎维文的《母亲》,那三个人还跪在那哭,两边的声音混在一起,倒是挺催泪的。

院子外面来了挺多人,都是看到这边唱大戏来卖呆儿的,我溜到墙跟前,从兜里拿出塔山点了一根。

“这老刘家的排场挺大啊!老太太活着的时候都没这么热闹。”

“可不咋地,活着的时候一年到头不见有人回来给做顿饭,这人没了搞这么大阵仗。”

“那不就是上坟烧报纸,糊弄鬼呢吗?”

歌曲唱完,又上来一个女的,俩人就开始唱起二人转。我不咋听二人转,还是听墙外头的人说,这出叫《秦雪梅吊孝》。看来鼓吹班也不容易,啥都得会。

咿咿呀呀唱了一个小时才唱完,外面的人也都差不多散了。

刘哥从屋里出来,同行的还有一个男的。刘哥走到鼓吹班那,给了领头一个信封,应该是费用,然后又给了一个薄的,可能是赏钱。

这个时候,跪地大哭那三个人也走到刘哥跟前儿,好嘛,原来是哭丧的。

“老弟,这是我朋友,你叫李哥就行。这是小王老弟,老杨的同事。”

“李哥。”在刘哥的介绍下,我开口叫人,李哥则是朝我点了个头。

“老李,老弟,前半夜就辛苦你俩了,后半夜我和我媳妇来换你们。”

刘哥嘴上说着,手上也不闲着,在对着灵棚的墙根,放了两把椅子,又搬来个板凳,水和水果摆的满满登登。

“有啥需要就喊我,我进屋歇会,这两天真给我累毁了。”

李哥第一次开口:“行,刘哥你先去歇着吧。”

等刘哥进了屋,我俩才坐下。我不敢看灵棚,只能四处瞅瞅,或者看看天,毕竟守灵守的是啥,我也不知道。

“你要是困了,就眯会。”李哥一边看着电子书,一边和我说。

“好”。

实在无聊,我也拿出手机在那玩。玩到快十点,有点饿的慌,我一看,李哥已经靠着椅子‘闭目养神’了。

面前的凳子上有苹果,我准备拿一个吃,垫垫肚子。这一抬头,正好看到灵棚,好奇心驱使下,我往里面看了一眼。

这一看不要紧,我发现老太太身上盖着的白布,有一半已经耷拉到地上,这也没风啊?

我寻思也不能不管,准备叫醒李哥,问问怎么办?

“李哥,李哥,醒醒。”

李哥揉揉眼睛,“咋了老弟?”

“那个,刘哥他妈身上的白布耷拉到地上了,咋办?”

他还没完全醒过来,“找刘哥去,让他去盖上就行。”

“行,那我去叫,你看着点。”

李哥坐着伸个懒腰:“算了,我去吧。”

随着他起身,我的视线也转移到灵棚那边,李哥嗷咾一嗓子:“老刘!”

卧槽,诈尸了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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